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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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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青葙醒來時,屋裏已經點了燈。

燭火搖搖的,拖出裴寂的影子,他半扶半抱著她,正伸手去拿案上的藥碗。

沈青葙像是被火燙到了一般,急急想要掙脫。

可病中無力,任憑她極力掙紮,也只是徒勞,手臂撞到了藥碗,藥汁潑出來,灑在裴寂的緋衣上。

有苦澀的滋味在鼻端散開,裴寂沒有去擦,只把藥碗往她唇邊又送了送,低聲道:“長安已經送了藥過來,等你吃完藥,我就帶去給你哥哥。”

沈青葙一下子,便安靜下來。

裴寂的拇指扣著藥碗上沿,剩餘四指托住碗底,輕輕一擡,苦澀的藥汁流出來,送進她口中。

沈青葙沒有再躲,那藥的滋味苦澀極了,可她毫不猶豫地,大口大口吞了下去。

一碗藥很快見了底,兩個人靠得很近,裴寂能看見她眼角噙著的淚光,吞咽的時候,燒得通紅的臉頰會微微鼓起來,清艷中透出少女的嬌憨。

那藥他方才嘗過一口,極是苦澀,他原有些擔心她吃不下,還放了一盞蜂蜜在邊上預備給她過口,可她喝的那樣快,好像根本嘗不出來似的。

裴寂知道她是擔心沈白洛,她想趕緊喝完了藥,讓他去給沈白洛送藥,她好像總是這樣,為了她在意的人,全不把自己當回事。

耳邊聽見她低啞的聲音:“我喝完了。”

裴寂把空碗放回去,伸手擦掉她唇邊殘留的藥汁,輕聲道:“我得看著你發了汗才行。”

她的嘴唇依舊幹澀,指腹擦過去,有些微微的刺手,可心裏的感覺是黏的,像是要粘住他,要他永遠停駐在她身邊。

手中的人一下子嗔怒起來,憤憤地轉過了臉:“你言而無信!你說過的,我喝了藥你就去!”

“只要你答應我幾件事,”裴寂扶著她,慢慢在床上躺好,又把絲被齊著她的脖頸掖得嚴實了,輕聲道,“我現在就送藥過去。”

她濕漉漉的眸子轉過來看他,猶豫著,點了點頭。

“第一件,好好躺著不要動,出汗會有些不好受,你忍耐些,把汗出透了。”裴寂道。

沈青葙很快點了頭。

“第二件,閉上眼睛,好好睡一覺。”裴寂道,“只要你能做到這兩件,我立刻就去送藥。”

話音未落,她便已經閉上了眼睛。

裴寂拿起燭臺,深深看她一眼,這才把燭臺遠遠放在門邊書案上,免得燭光太亮,照得她沒法子安睡。披風掛在床邊的架子上,他走去取下,卻見她忽地睜開了眼睛,帶著幾分不安問他:“你怎麽還不走?”

裴寂無端有些想笑,低頭彎腰,輕聲道:“你再不睡,我就不走了。”

她立刻把眼睛閉得緊緊的,再沒敢睜開。

裴寂披上披風,推門出去,笑意慢慢浮上了唇邊。

他好像總有許多法子來對付她,也許是前世太熟悉了,也許,是他畢竟大她將近十歲,她在他眼中,就像小孩子一般。

“三郎君,”黃綽迎上來,低聲道,“韋策出門時,沈娘子那個丫鬟叫阿嬋的,跟他說自己也是沈長史的女兒。”

裴寂眉心一動,立刻吩咐道:“速速去查阿嬋的身世!”

他有種預感,查清楚了阿嬋,也許,就能知道齊雲縉用來威脅沈潛的那個阿團,到底是什麽人了。

三更之時,裴寂披著一身月色,匆匆回到館驛。

崔白與他並肩同行,笑道:“你那兩樣藥還真是靈驗,看起來沈白洛的性命應該能保住了,最妙的是齊雲縉今天也消停了不少,我總算能回來沐浴更衣,好好睡一覺了。”

“齊雲縉那邊不能掉以輕心,”裴寂道,“今夜你在館驛歇息,待會兒我過去盯著。”

崔白有些疑惑,問道:“既然你還要過去,那又回來這趟做什麽?”

他想他白日裏都在館驛,大可以梳洗後再去牢房,又何必多走這一趟?

裴寂停頓片刻,才道:“有些事情。”

眼前就是他的房間,裴寂推門進去,跟著關上了門。

崔白雖然覺得他有些古怪,但也沒有多想,徑自回房去洗浴。

裴寂聽著他的腳步聲走遠了,這才端起燭臺,又用手虛虛籠著,遮住大半光亮,輕手輕腳地走到床前。

沈青葙睡得很沈,眉頭緊緊皺著,被子齊著脖子底下嚴嚴實實蓋好,跟他臨走之前幾乎一模一樣。

她果然很乖,答應了他要好好睡一覺發汗,便真的沒動。

裴寂小心把手搭上她的額頭去試,依舊是火燙,還有些微微的濕意,大約是已經開始發汗,但這發汗的程度,顯然還不夠。

若還是這樣一直燒著不能出汗降溫,只怕這癥候越發要重了。

裴寂想起發燒的人容易口渴,便把燭臺放在床腳下,拿來水壺斟一杯水,伸手一摸,那水早冷透了,便又放下,正要叫人去燒水,忽地聽見沈青葙急急叫了聲:“哥哥!”

裴寂忙湊到近前,就見她閉著眼睛,一行淚從眼角滑下,落進枕頭的蓮花紋飾裏,很快看不見了。

卻原來,是在做夢。

裴寂伸手擦去她臉上殘留的淚痕,不由想到,她會夢見什麽,夢裏,有沒有他?

想來是沒有的吧,也只有他,反反覆覆惦記著前世那些糾葛。

“三郎君!”門外有低低的聲音叫他。

裴寂心底一喜,連忙開了門,魏蟠一頂笠帽齊眉壓著,風塵仆仆:“人到了!”

“好。”裴寂轉回去,彎腰伸臂,將沈青葙連著絲被一同抱起在懷中,低聲道,“走!”

房裏,家僮一邊給崔白倒水洗頭,一邊低聲道:“郎君,沈娘子病了,住在裴郎君屋裏。”

“什麽?”崔白披著濕頭發坐了起來,“這是從何說起!”

府衙中。

“郎君,”從長安打探消息回來的家仆急急向齊雲縉回稟道,“韋策跟沈潛的女兒定了親,所以一聽見沈家出事就急著趕過來了!”

“郎君,”潛入館驛打探消息的家仆應聲說道,“今天在館驛裏,我聽見裴寂的家僮管那個女娘叫沈娘子!”

姓沈,又跟韋策混在一起,果然就是,沈潛那個逃跑了的女兒十一娘,虧她還裝神弄鬼,自稱是韋氏女,齊雲縉冷笑一聲,道:“好個沈十一娘!”

他站起身來,取下墻上掛著的鐵臂弓:“走,隨我拿人去!”

客棧中。

韋策驚疑不定,向阿嬋問道:“你是說,你娘跟舅父的私情,外祖父、外祖母都知道?”

“郎君,我阿娘並不是私情!”阿嬋急急分辯道,“她是阿耶的貼身侍婢,後面是阿婆做主,把她指給了阿耶,原本是想等夫人過門後,由夫人給我阿娘一個名分,可夫人出身高貴,性子也厲害,根本不許阿耶納妾,阿耶沒了法子,只好把我阿娘放在外面宅子裏,再後面就有了我……”(1)

韋策心裏便有些不以為然,半晌才道:“我怎麽記得,當初是舅父為了求娶舅母,自己允諾不納妾的……況且天底下,哪有把親生女兒當成侍婢的道理?”

阿嬋聽出了他的不滿,臉一下子白了,抽泣著說道:“不是阿耶,是阿婆見我一天大似一天,一直躲在外頭怪可憐的,這才做主把我送到青娘子身邊服侍,一來讓我能時常跟阿耶見面,二來青娘子人好性子好,從不把我當下人,無論讀書識字還是針黹女紅都帶著我一起,我跟在青娘子身邊,好歹也能學點眉高眼低,不至於糊裏糊塗一輩子。”

韋策聽她說起沈青葙的好處,心裏半是安慰半是難過,許久才道:“青妹她,的確是很好。”

“郎君,”阿嬋眼淚汪汪,“我不是不想去服侍青娘子,可是我,我太擔心阿耶了,他有了年紀,牢裏的苦楚,可怎麽受得了!青娘子身邊雖然沒有侍婢,可她如今有裴郎君照顧……”

話沒說完,韋策已經厲聲打斷了她:“住口!”

他額頭上青筋暴跳,抑制不住地攥緊了拳頭:“休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人!”

“郎君!”仆從急急扣門,“齊將軍帶著人馬包圍了館驛,說要緝拿沈娘子歸案!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註釋:阿翁阿婆,唐時祖父、祖母的俗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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